深绿 常磐 转载禁止

【二相】未成年 二

“明天有什么工作?”

相叶随随便便地问。二宫想了想,随随便便地回答:“没什么工作。”

“不加班?”

“不加班。”

“那你就可以早点回来了呐。”相叶轻快地说。“不过不用准备我的晚饭啦。”

二宫挑起眼角:“你去哪儿?”

“去一个朋友家。”

相叶说。话里暧昧十足,而他本人似乎毫无察觉,依旧单手转着方向盘。

“……”

哪个朋友?二宫有点在意。但他又没有什么立场去过问室友的生活问题,只好沉闷地嗯了一声,假装自己已经困了。

“哦对啦。”

相叶突然提高了声音,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:“我刚才跟润君一起喝酒来着。还有他的男朋友。”

二宫抬起眼皮:“哪个男朋友?”

“就是O酱呀,”相叶操作着方向盘,把车子拐进小区。“O酱刚刚做了一笔大生意呢。新画卖出了八十万,厉害吧?”

“……厉害。”

八十万。二宫在心中迅速地计算了一下。真是一笔大数字。自己的话,要活生生地工作大半年,一天假期都休不得。

车子流畅地滑进地下停车场。他们停好了车,一前一后进了电梯。终于回到合租的公寓时二宫看了眼客厅的电子钟,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十二点,又是一天过去了。

相叶洗好了澡,打着呵欠跟他道了晚安。

二宫叫他记得吹干净头发,自己走进残余着香波味的浴室。喷头打开。水流暴雨般浇塌了他的发胶。他把相叶乱放的瓶子放回原地。挤出自己的香波。揉搓。起泡。再揉搓。泡沫丰富,香气袭人。二宫把它们冲洗干净。

清水顺着排水口流下去,流出一个小漩涡。他把浴室收拾妥,包着浴巾出门。自己和相叶的衣服丢进洗衣机,设置好洗涤和烘干。

相叶已经睡了。二宫猫一样走路,沿途关掉一路的暖灯。黑暗一路跟随着他,直到二宫回到自己的屋子,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。

相叶已经睡了。静静地听,似乎能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。

又是一天结束。现在是新的一天。

二宫揉揉眼,关上了台灯。黑暗彻底吞没了他,他在波浪般的呼吸声中,也很快睡去了。

成年以后,二宫每日都更加深刻地感受着时光的流逝。同样是一个无聊的下午,以前的他必然无法忍受。而今常常是从沉思中抬起头来,才发现时钟已经又一次划过了二十四点。相叶常常说他跟十七岁的时候完全一个样子,二宫不置可否。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:在他惊觉时间正以飞快的速度从日历上溜过之前,二宫从未觉得那是多么值得珍惜的东西。

那么根据相对论……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来讲。从前那些令人难熬的时间也变得珍贵了一些。把时间拉长一点,再拉长一点,似乎就能让一天变得漫长,就能活得再久一点,老得再慢一点,享受年轻的日子再多一点。

因此编辑长指名二宫上门采访某一处在上升期的新晋议员时,二宫只在心里露出了一秒钟的厌恶表情。更要命的是对方姓氏樱井,名为翔,好巧不巧刚好是二宫大学时期的直系学长。

“年轻人之间比较好沟通,何况你们还有同校的情谊。”

编辑长拍着他的肩膀。二宫表面上点着头,心里暗暗槽着谁跟这些油光水滑的政治家有情谊。

况且同一学校出身,学年只差两级。一个是金光灿灿的小太阳,一个是为口粮东奔西走的灰尾巴麻雀。人与人的差距光明正大地甩在他面前。

樱井议员选择了雅致的茶室作为会客地点。他脊背挺直,面容清秀,姿态端庄美好,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世事。二宫自己有些猫背,跪坐的时候后背像思考者一样弯起来。他穿了件好衬衫,厚毛衣,下半身穿一条黑的长裤。虽然对于平时里的保暖内衣加羽绒马甲来说,这套衣服已经相当正式了,但比起对面的人一身精装定制的三件套,还是显得格外格格不入。

十七岁的二宫面对这种场面,必然会如坐针毡,度秒如年。而现在的二宫和也仅仅是平静地握起了笔,微微一颌首,示意访谈开始。

“二宫先生。”

访谈结束以后,樱井保持着端庄的姿势,突然对收拾着笔记本的二宫说:“要不要去喝一杯?”

二宫眨了眨眼睛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“去喝一杯吧。”樱井诚恳地说:“我请客。好久没有遇到同校了,想叙叙旧。可以吗?”

二宫犹豫了一会儿。相叶今晚反正去了“朋友家”。他要回去,也不过是一个人喝喝啤酒,打着没人联机的游戏而已。反正有人请客,何乐而不为呢?

樱井邀约成功,高兴地换了件土得吓人的迷彩夹克。这还不算,他在里面配上了红色的格子套头衫。这还不算,他又穿了一条土黄色的长裤。

如果这都不算什么,他又给自己戴了一顶印满了蒙娜丽莎的帽子。

这套游走在土得掉渣和过分新潮间的装束为他赢得不少瞩目。樱井浑然不觉,笑嘻嘻地在前开路,把二宫引进他常常光顾的居酒屋里,熟练地点了不少酒与小菜。

这间居酒屋显然亲近樱井所属的党派。电视里播放着党派首领慷慨陈词的画面,前来喝一杯的男人们也会友好地与樱井打招呼。

他们两个人霸占了一个包间,从公共食堂的饭菜聊起,到某个教授难懂的论文题目,到顶楼热度惊人的自习室,再到校园名景,以及名景下的情侣们。

“青春的酸臭啊!”樱井摇着头说。“可恶。我也好想酸臭一次。可惜我已经老了。”

他们都有点喝高,酒劲上来以后,樱井伶俐的舌头也变得含糊起来。二宫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:“恋爱有什么好的?别在意!感情什么的都是幻觉,只有钱才是能握在手心里的依靠!”

樱井茫然地瞪着眼睛,看了他一会儿。

“是幻觉吗?”他又晃晃脑袋,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些。

“不是幻觉,”樱井自己否定道。“不是幻觉,是非常、非常可怕的东西。非常可怕。”

二宫沉默不语。

他当然知道,恋爱是很可怕的。它会让你晓得心有所属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,会让人上瘾,让人在失去它以后空空落落,觉得自己不完整,再也过不了独自的日子,就像爱过什么人之前的自己没存在过似的。

二宫借着酒意,大着胆子猜测。非要说的话,自己当时大概也是喜欢相叶雅纪的。

不然也不会生出那种濒临恐慌的心情。他大概就像诗里写过的那样——害怕他的声音会击碎他的梦,像狂风尽扫园中的花。*

但现在再说又有什么用呢。他想。相叶也一定会以为自己在戏耍他的。况且现在情形如何,二宫还什么都不知道。

错过的东西就是错过了。哪怕有一百万个理由,哪怕彼时尚且年幼。

“你被害过吗?”

樱井突然问。二宫想了想:“曾经有一个机会。”

他看着樱井燃起了八卦的眼睛,补充道:“好像没把握住。”

“谈恋爱就是这样的。”樱井像个诗人似的,很懂地说。“把你的心高高地抛起来,然后松手——有的人能学会飞,有的人就摔死了。”

二宫觉得他有点好笑:“那你会飞吗?”

“不会。”樱井说。“想。”

“还飞吗?”

“不能了。”他笑了笑。“没有那样的天空了。”

二宫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。

政治上的事情,说不清。

他瞬间变得有些同情这个男人。樱井浑然不觉,仍然在苦闷地自斟自饮。二宫想了想,觉得在这一方面,自己还是有权安慰他的。

他一面给樱井倒酒,一面想。至少,在彻底老去的日子到来之前,二宫和也想要爱谁,只与他自己有关。

没错,与其他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——哪怕是相叶雅纪。







*当爱挥手召唤你们时,跟随着他,

尽管他的道路艰难而险峻。

当他展翼拥抱你们时,依顺着他,

尽管他羽翼中的利刃会伤害你们,

当他对你们说话时,要相信他,

尽管他的声音会击碎你的梦,像狂风尽扫园中的花。

纪伯伦 《先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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