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将上中下合并起来(伪装高产)
*全文1.3w字
*825快乐,have a lovely day❤
车子拐过十字路口的指示牌,前方的路口左面标注琦玉,右面通往山梨。明明是离市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,相叶却在这儿载上了一位奇怪的少年。
“请载我一程。”
对方礼貌地请求。
他染着亮眼的金发,白衬衫散在校服裤子外头,背着一个过于老气的大双肩包,怎么看都像是离家出走的不良少年。
“你要回家吗?”
相叶问他。少年犹豫了一会儿,诚实地说:“不……”
“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少年问:“你要去哪儿?”
相叶眯起眼睛,从车窗探出头来,指着路口的道标。
“从这儿,走琦玉,福岛,宫城,先沿着海,再沿着山,最后车子和我一起坐船。我们要到北海道去。”
少年听得瞪大了眼睛。
他想了想,说:“带上我吧。”
“要去?很远的。”
“嗯。”少年说。“我会努力不给您添麻烦的。”
“行。”相叶说。
他拉开房车的门:“你上来吧。”
相叶的房车是一辆白色的房车。
外观看起来像个冷藏卡车。从驾驶座后面的小门爬进去,里面密密地布置了被炉,床,悬在半空的柜子与冰箱,和一个带厕所,有淋浴的小洗漱间。
“地方不大所以你得跟我挤挤啦,”相叶掀开小门的帘子,给金发展示车内的构造。“冰箱里有啤酒和苹果。你还没成年吧?不许偷喝喔。”
金发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。但这一项小小的禁令还不足以影响他的心情。那双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,闪着兴奋的光。
“……很棒。”
“对吧?”
相叶两手搭在方向盘上,喜笑颜开。
“可惜我没法给它安上浴缸。想要泡澡的时候,只能在就近的镇子里停下。呀——想要浴缸呢……”
“你从哪儿来啊?”
金发问。相叶歪头想了想:“千叶。所以其实我还没走出多远……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。去北海道。”
“为什么要去?”
相叶侧过头来。
“问那么多?”他笑嘻嘻地抬起手来,狠狠揉了揉对方的金发。少年别扭地缩了缩,撩起鬓角头发的时候,相叶看到他耳垂上一枚亮亮的耳钉。
“你叫什么,小朋友?”
金发露出了不悦的表情。“我不是小朋友。”
“那你叫什么?”
“……樱井翔。”
“哦,那么翔酱。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翔酱?”
“我叫做相叶雅纪。”
相叶说。
“他们都叫我相叶,相叶君。你比我小所以不能那么叫喔。可以叫我相叶哥,叫相叶大哥我也没……”
“相叶酱。”
“意见啦……哈?”
“雅纪。”
不良少年窝在副驾驶座位上,天然翘起的唇角勾起恶作剧似的、得意的微笑。
“所以说……你多大?十五?十七?我可是比你大十多岁——”
司机不满地嚷嚷起来。
“雅——纪——”
“你这家伙……我要把你丢下去了!”
“不行喔,雅纪。”
“不许再叫雅纪了!”
“为什么,雅纪?”
“所以说——”
所以说樱井真的是个奇怪的少年。
看起来是个不良,大部分时间却是个沉稳的孩子。小部分时间让人恨得牙痒痒,偶尔会露出大人似的、空洞的眼神。
房车追逐浪花,公路沿着海岸线奔跑。樱井依然窝在副驾驶上,脚也收在座位上,脑袋靠着玻璃,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。
车子运作的声音,海浪拍岸的声音,海鸟高鸣的声音,不知哪里的飞机腾空而起,划破白云的声音。
在耳边循环往复,令人厌烦的声音。
“我说啊。”
相叶打起精神。
“你为什么离家出走?”
“我没有离家出走。”
樱井很快瞥了他一眼。“我报名了全日制的补习班。”
“然后没有去?那不还是离家出走。”
“我会回去的。”
樱井说。“等到了北海道,我就买一张机票,飞回去。”
相叶咋舌。“……真任性啊。”
“你不也是一样。”樱井说。“你没有工作吗?”
“哪有neet买得起房车啊。”
“辞了?”
“算是吧。”
“家人呢?”
“也辞了。”
樱井挑起一边眉毛:“嗯?”
“你随便猜啦。”
相叶漫不经心地打了打方向盘。喇叭声突兀地响起,惊得路边飞起一片聒噪的海鸟。
“什么嘛,那种态度。”
“我是因为无聊才向你搭话的,才不会回答你的问题呢。”
相叶撅着嘴,讲话的语气像个伪娘。
“载我也是因为无聊?”
“差不多。”
“你啊……”
樱井说。用了近乎无奈的语气,像相叶才是个孩子。
“无聊的对话到此为止啦。”
相叶轻快地说。
“马上就要到下一个镇子了。我们做点有趣的事情?比如泡澡什么的,或者泡澡什么的,还有泡澡什么的。”
相叶本身像一个谜。
独自一人,驾驶着白色的体面房车,说是要去北海道,却首先从千叶绕路去了东京。
樱井想那大概是因为他不太认路,连南北也分不太清。那家伙开着窗户抽烟,烟灰被风打进鼻孔,呛得停了车,蹲在路边咳嗽。完全没什么生活经验,还不如参加过童子军的樱井。
又比如说现在。樱井坐在大众浴池门口的长凳上,看相叶欢快地往自动售票机里投硬币。
“毛巾两份?浴帽呢?”
“不要……”
“搓澡服务要不要?”
“那是什么啊……”
樱井没来过大众浴池。女浴走出两个女人,柔软地讨论着什么,对话传入他的耳朵。
“所以我说坐着的时间太久了,屁股真的会变黑喔!”
“是呀!你说了我才发现……不过我老公也不会注意到啦……”
“别那样说,说不定已经注意到了喔……”
“呀,讨厌……”
“翔酱?”
樱井回过神来。相叶眨眨眼,探头看了看门外,露出不坏好意的笑容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
“——什么啊!!!”
“我懂我懂。”
相叶笑嘻嘻地勾着樱井的脖子。少年比他矮一个头,像只小鸡,被他拎进了更衣室。
“喜欢人妻没什么错,但千万不要对她们出手喔。”
相叶一边脱衣服,一边对他谆谆教诲。
“谁喜欢……”
“那是喜欢黑屁股?”
相叶三下五除二,飞快地脱好了衣服。
成年男人的体型匀称,肩宽腰窄,手脚纤长而结实。蜜色的肌肤下,腹肌像巧克力板一样排列整齐。
相叶扭过腰,努力看了看自己的屁股:“喔……果然也有点黑了。”
樱井腾地涨红了脸。
到底在做什么呀,这家伙。
哼着小调自己一个人进了浴室,把头一次来大众浴池的樱井丢在外头。好在是工作日的白天,人不多,樱井哆哆嗦嗦地脱完了衣服,拿毛巾围住下半身,别别扭扭地进了浴池。
“喔,翔酱,这边这边~”
白雾弥漫里一个男人冲他招手。
“……你谁啊。”
男人把头发全都撸到脑后去,完全露出了光洁的额头,和像葵花籽一样轮廓柔和的脸型。
浓雾把他的褶子都遮没了,看起来唇红齿白,青春年少,换了个人似的。
相叶抹了把脸:“翔酱,你不来泡泡吗?很舒服的呀。”
樱井犹豫了半天,还是蹭过去,按着毛巾,抬腿跨入池子,在他对面找了块地方,慢慢坐下。
“怎么还包着毛巾?”
相叶用自己的毛巾垫着池子边缘,背靠墙壁,豪迈地张开腿,哪儿都一览无遗。
“你那样才比较奇怪吧?!”
樱井狼狈地控诉。“腿并起来!”
“为什么呀……”
“好丢人……快并起来!”
相叶fufufu地笑,变本加厉地张开,甚至伸直一条腿,用脚趾头戳了戳樱井的大腿根。
“是不是很羡慕?”
樱井捂着浴巾,站起身来。
“……我去洗淋浴了。”
“诶……翔酱?翔酱你生气了?诶?喂,翔酱……”
少年没有回答。
真生气了?
好敏感啊。
年轻真好。
相叶偷眼看他。少年盘腿坐在床上,金发半干不干,柔软地贴在脑袋上,氤湿了脖子下面的一圈T恤。洗澡时候摘下的耳钉又戴了回去,侧面看起来,嘴巴一如既往粉嘟嘟的,分不清是不是撅起来,也不知道有没有在撒娇。
“翔酱……”
相叶贴上去,想揉揉他的头发,被对方机敏地躲开了。
“翔酱,”
相叶又靠过去,诚恳地跟他道歉:“对不起……都是我不好嘛。而且你才十几岁呀,我已经二十八了……青春期还长着呢,你一定会长成雄伟的好男人的。”
樱井还是背对他,面对房车墙壁,不说话。
“翔酱……”
相叶揽住少年的肩膀。
他想表现得亲昵一点,像个合格的大哥哥一样。然而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,柔软的金发都要炸了起来。
他不喜欢,但却接受了这个拥抱。
相叶雅纪感到困惑。
“翔酱……你怎么了?”
樱井单薄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。
他还是个孩子。但他疲惫地叹了口气。
“你不是问我喜不喜欢人妻吗?”
“嗯……”
“我不喜欢人妻。”
他慢慢地说。
“我不喜欢女人。”
“我喜欢同性。”
——十五岁的少年,发现了自己与世界不同。他会怎么做呢?
“喂……你看前面那页。屁股,怎么样?”
“胸也够大。”
“后面这个腰细。”
“但脸不好看。嘴太大了。”
“嘴大好啊!”
“哇……这人好污!”
几个男孩子互相推搡着,坏笑起来。
“樱井呢……樱井?你在看什么?别做题了——”
“嗯?”
少年被打断了思路,不满地抬起头来。
“你们那本就是我的好吗?快点快点看完了收起来,老师要来了……”
——像变色龙一样。
樱井走在东京的街道上。雪落下来,薄薄地铺满地面,像长出了白色的嫩芽。路灯按部就班地亮起,按部就班地灭掉。远处东京塔在森林似的建筑群中时隐时现,街区两遍排满了布景似的小屋子,相似的屋檐下,住着相似的人。
“翔,你要染头发,戴耳钉,妈妈都由着你……”
就这样隐藏自己,畏畏缩缩地活下去吗?
连爱都无法碰触。
“可你最近成绩下滑了。是恋爱了吗?”
“哪有啦……”
少年含含糊糊地说。
“对了妈妈,我想报名一个补习班。暑假的时候。”
——就算只有漫长的此生中,稍纵即逝的一瞬。
“翔酱,”
樱井死命贴着墙壁,不肯转身。
“翔酱!”
相叶用了当真的力气,把他扳过来,面对自己。
“干什么啊……!”
樱井暴躁地挣扎。小孩子钻进了牛角尖,相叶懒得跟他解释,直接跳下床,揪着他的领子,把他往驾驶室拖。
“给你看个好东西。”
“什么——”
“坐好!”
相叶把他按在副驾驶座位上,伸手在座位下摸索。
“安全带呢?”
“什么安全带……”
樱井抬起脚,躲开他摸来摸去的手。“除了过交警的时候,你哪儿系过安全带……”
“也对喔。”
相叶说。
他把手一拍,往牛仔裤上蹭了蹭。“那就不系了。”
樱井心里一凉,生出不祥的预感。
“你到底要干什么啊……”
“哪还用问吗?”
相叶没在看他。他把车窗摇下来,钥匙拧动。房车通了电,发出嗡的一声,前灯与转向灯同时亮起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像惊醒了的活物。樱井惶恐地拿手挡住眼睛,用力眨了几下,侧目发现身边的男人正盯着他,嘴角还勾起意味不明的微笑。
“准备好了吗?”
“到底……”
“我说啊,翔酱。”
相叶撅起嘴,手指头不耐烦地点着方向盘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“无聊的问题别再问了好吗?”
他俏皮一笑,若是没有眼角腮帮的褶子,活脱脱是个少年。
樱井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。
——而他知道那并不只是因为身边的男人一脚落下去,干净利落地踩满了油门。
疯了。
他想。
真是疯了。相叶也是,他也是。天色已经不早,或者说——已经晚了。他们开着一辆神气活现的房车,一路鸣着喇叭,闪着车灯,从镇子里规规整整的街道逃离,踉跄地回到沿海高速上。
“喂——”
会扰民的。会占道的。会出车祸的。太危险了。
少年紧紧抓住车门的扶手。大风把他的金发沥干,全数撸到脑后去,露出一个看起来就很聪明的脑门。相叶分神看了他一眼,嘴角还挂着那样意味不明的笑,似乎游刃有余,又似乎还嫌不够。
他们那么显眼。高速上零零散散行驶着一些车,有的与他们同路,有的与他们相反。小个儿的私家车,中型巴士,运货的卡车,运货的机动三轮……相叶娴熟地打着方向,驾驶这辆亮得吓人、吵得吓人的车,箭鱼一样灵活,鲨鱼一样莽撞,将它们连同主人不满的叫骂一同甩在后面。
“你……太危险了!”
樱井大声控诉,声音都在发抖。“会死的——”
“不会死的!”
“会超速!!!”
“没有超速——”
相叶大声回答。“我们还可以再快一点!!!”
“但是——”
但是这是不对的。飙车是不对的,亮全灯是不对的,打喇叭是不对的。这全都是不对的。
樱井被风吹得直颤,似乎灵魂都要脱离躯壳,顺着车窗甩出去,。
“没有但是!”
相叶说。
他又偏头看了他一眼,五官在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,勾起的嘴角也愈发明显。。
“你在笑呢翔酱!”他扯着嗓子告诉他。“你这不是很开心吗?”
窗子全部打开,风像激流,激烈地拍打在他们的脸上。
樱井呆呆地望着后视镜里的自己。
他确实是在笑呢。
其他车子愤怒地鸣笛。风与怒吼是一场盛大的欢送。少年的金发完全成了大背头,大眼睛被烈风吹得发红,流出眼泪。
可他完全不在乎了。
樱井张大嘴巴,像要把迎面而来的风全部吞食殆尽那样,大声喊起来:
“雅纪!!!”
“什么?”
“来点音乐!!!”
相叶彻底露出牙齿,大笑起来。
沿海公路,飙车,两个男人。电台里放着谁也听不懂的歌,但节奏够强,音量够大。
听不懂也没有关系。
反正也没人在听。
相叶拍打着方向盘,眼睛闪闪发亮:“否!弗里咚————”
“那是什么啊!”
樱井大声笑话他。
“是弗里咚啊!”
相叶大声解释。“自由!翔酱你英文好差!!!”
“什么啊——”
樱井大声反驳。
“那是freedom!!free——dom——”
“管他是什么呐——”
相叶笑起来。
“想吃就吃!想睡就睡!想去哪儿就踩下油门!想喜欢谁,那就去求爱!管他是人妻还是老头子!弗里咚!就这么简单啊——!”
……什么啊?
那算什么——突然说这些。
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啊。
樱井愣愣地看着他,眼睛瞪着,嘴巴张着,连聪明的脑门都显得呆傻起来。
高速依然望不见尽头。音乐震耳欲聋。相叶体贴地关掉车灯,不去看他狼狈的脸。
“‘活着’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东西。把那些沉重的包袱都丢掉,翔酱。”
“路很长,但你还小呢。现在就害怕了,那可不行。”
男人单手打方向盘,眼睛望着窗外,声音像黑夜中徐缓的浪,温柔地抚摸少年的耳廓。
“要开心点儿,翔酱。”
他说。
“我的车上没有不会飞的人。”
所以那是什么啊。
说什么会飞的人。已经是要三十代的大叔了。彼得潘可不会收留你。
樱井做了个飞行相关的梦。从梦中醒来,浑身都吓出了一层薄汗。
房车在晃动。相叶坐在驾驶座上,单手撑方向盘,背影逆光,显得若有所思。
他们还在路上。樱井爬起来,探出一个脑袋,对相叶说早安。
“喔,早啊翔酱。”
相叶回过头来,鼻梁上架着墨镜。樱井眯着眼睛,看清窗外依然是大海,天气很好,海面反光,亮晶晶的。
“今天天气可好啦。”司机快活地说。“你醒得正好。我们待会要过一个港口,有很好吃的鱼和贝,还可以玩玩水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相叶得意地敲敲一个什么东西。“我买了导航仪。”
什么时候的事啊。樱井心里吐槽,默默缩回去,跨过地上堆着的箱子,去小隔间洗漱。
沿海公路既直且长,无边无际。沿着防波堤向前行驶,似乎永远不会遇到尽头。
中午的时候他们到达了港口。如相叶所说,远远就能嗅到一股新鲜的腥味儿。
“鱼都是直接在船上处理好的,然后哗——地放进冰里,”相叶高兴地比划。“跟普通的鱼肉完全不一样!贝类也是,新鲜的,洗好后加一点盐就放在炭火上烤……哇,真的太好吃了!”
樱井带着相叶的墨镜,被说得口水直流。他们往海边走,还不忘问:“你来过吗?”
“那倒不是,”相叶说。“不过千叶也有这样的地方——我猜哪儿都应该是差不多的。”
“听起来千叶也是个好地方?”
“那当然啦。”相叶自豪地挺起胸。“没有比千叶更好的地方了。”
可你还是开起了房车,从那个最好的千叶离开,去了东京,再去北海道。
但樱井知道那不是现在的他可以询问的。
二十八岁的相叶雅纪,必然过着与他所知晓的人们完全不同的日子。
他们吃得肚子溜溜圆,沿着沙滩散步,脱了鞋子踩水。过了一会儿觉得不满足,于是去岸边买了泳裤,一人套一只小鸭子救生圈,欢天喜地下了水。
无论是二十八岁,还是十六岁,面对六十亿岁的大海,都跟草履虫没什么区别。
两只草履虫在海水里泡了个爽。相叶打起水仗来丝毫不顾忌年龄形象,樱井也抛开了尊老爱幼。等累瘫的两个人爬上岸,太阳都要浸入海平面了。
“牙白,牙白啊翔酱……”
相叶在沙滩上翻了个身,像块沾了面包糠的人形炸鸡。
“怎么办翔酱……我要累死了……”
樱井也摊开,躺在一边,累得不愿意说话。
“我好像晒伤了,肩膀好痛……”
樱井抬起眼皮。相叶的肩膀确实红彤彤的,胎记都晒成了深紫色。
樱井吃吃笑起来。相叶被他笑得不满,一抬脚,踢了他的小腿肚子。
“我也肩膀疼嘛,”樱井说。“晒得都起泡泡了,才发现……你看啊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
相叶又摊开了,连笑也没力气。
“今天真是太开心了。”
他有气无力地说。
“是啊……”
樱井也无力地笑。“我头一次……吃这样的海鲜,玩这么久。我头一次这么开心。”
“是吗?”
“嗯。”樱井说。“因为东京没有嘛……”
“城里孩子……”
相叶取笑他。“不过以后肯定还有很多机会的。”
“嗯……”
樱井说。“以后……”
以后。
以后会有的。
你怎么这么确定?
真的会有以后吗?
十二年前十六岁的相叶,约莫也是个学生。估计在最他大胆的梦中也想不到,自己以后会潇洒地驾驶着房车,带着个不认识的高中生,没头没脑往北跑。
以后或者还会吃到这样的海鲜,泡这样的海水,打这样的水仗,晒出这样的小水泡。福岛也是千叶也是,海边的地方,无论哪里都差不多。
但——以后再也不会有了。
夕阳西下,给裹着沙子的相叶镀上一层红,色泽如同烤得刚好的奥尔良鸡翅。
樱井撑起身子,侧过去,挡住了相叶脸上的一小块太阳。
男人迷惑地眨眨眼,任樱井动作,擦掉他脸颊和嘴角的沙子。
然后少年俯下身去,吻了他带着咸味的嘴唇。
真正碰触的感觉反而不那么清晰。
许多画面如烟花般,在他眼前砰地炸开。有过去的回忆,相叶从车窗探出头来的样子,单手托着下巴开车的样子,睡觉时流出点口水的样子;还有一些似曾相识的妄想。它们包裹在淡淡的柔光里,模糊而迅速地闪过,像蒙太奇过头的片子,或后印象主义的绘画……
最后镜头定格,慢慢推进。
樱井睁开眼睛。
近在咫尺是相叶的睫毛,长长地垂在卧蚕上,无害地颤抖着。
少年撑起自己,抿紧湿润的嘴唇。
“……你生气吗?”
他问。
相叶稍微掀开一点点眼皮,乌黑的眸子无声望着他。那样子沉默得很,读不出一点情感。
樱井有一点恼火,还有点害怕。
他梗着脖子说:“是你说的,你说喜欢就去求爱,你跟我这么说的……”
相叶又闭上眼睛,微微叹一口气。
“……初吻?”
他问。
“……”
“果然是初吻……呵呵呵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怎么接吻!”
“……但是没实践?”
“你……”
相叶的嘴角又勾起意味不明的微笑。他把手叠在肚子上,伸了个憋屈的懒腰。
樱井正犹豫着要不要孤注一掷再来一次,这一次把舌头伸进去。躺在那儿的男人突然闭着眼,懒洋洋地说话了。
“我好累啊翔酱……你背我吧。”
鼻音浓重,撒娇似的。
少年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,愣愣地望着躺平不动的人,一时没能给出聪明的反应。
相叶等了一会儿,没听到回答,只好睁开一只眼。看到樱井呆滞的样子,男人又笑了。
“你把我扛回车上。”他耐心地说。“你能把我扛回去,我就不生气了。”
所以说告白,告白这种事无非会收到两种结局。A或者B,○或者×,可以或者不可以……但狡猾的大人总爱钻些空子。像老花的数学老师在讲习的时候看走了眼,却还要说:“这题嘛,这题虽然选A,但B也不是不可以,根据情况不同,选C也说不定。我再回去研究一下……”
相叶趴在他的背上嘟囔:“我脚要着地了……”
樱井只好停下来,捞起他的大腿,把人往上又托了托。
“翔酱你背好硬……”
“罗嗦……”
“别弓那么厉害,脊梁骨咯到我了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哎呦你肩太溜我要滑下去了——”
——好烦啊!
樱井也累,累得气喘吁吁,说不出话来。金色头发泡了海水,又沾了汗,毛糙地贴在后脑勺,像狮子张扬的鬓毛。
相叶听着他喘气,噗噗地笑。
“累坏了?”他说。“好啦翔酱,让我下来……”
房车停在公路边,从沙滩上望去,能看见一个顶,被夕阳的余晖染成淡红,镀上金边。
少年将他的话置若罔闻,依旧气喘吁吁,迈出脚步。
“翔酱,够了够了……”
相叶没有办法,一条胳膊圈住他的脖子,抬手蹭掉顺着鬓角渗出的汗水。
“我不生气了,翔酱,别倔……让我下来嘛。”
“不。”
少年气喘吁吁地拒绝。
“你别说话。”
成年男人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樱井背上。相叶瘦,托起的大腿和臀部硬邦邦的,摸得到突出的骨头。
太阳已经有一半沉入了海底。白日捕鱼的渔船陆续归航,马达与汽笛的声音轰鸣,惊起一片片稀疏的乌云,喧闹地徘徊在船桨打出的漩涡上。夜晚即将来临,人休憩,海鸟也要回归不为人知的巢里。
那团只剩一半的火球映在海里。海波鳞动,倒影规律地跳跃,像一颗巨大的心脏。
它那么亮。赤红,新鲜,反射的光线时而刺痛男人眯起的眼睛。
砰砰、砰砰。
少年喘息的声音。
相叶轻声叫他:“翔酱……”
“不行……”
樱井说。
“还没……还没到呢。”
——那是在离开相叶嘴唇的时候,少年的脑海中最后浮现的画面。
碧蓝的天空下,晶亮的大海旁。公路既直且长,仿佛没有尽头。白色的房车一路高歌,载着他们追逐浪花,去往不知位于何处的北海道。
相叶坐在驾驶座上,单手开车,哼着小调。而他窝在一边,百无聊赖地摆弄新买的导航仪。
旅程仍在继续。
晴空万里,无忧无虑。
——就好像真的没有尽头。
虽然很不甘心。但只要车子仍在前进。无论是沙滩,海,阶梯,防波堤或者沿海公路。只要他们仍在前进,这些东西总是会到头的。
越往北,温度越低。相叶说先沿着海,再沿着山,再和车子一起乘船,那么如今他们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一的路。离开了海边,夜晚寒气下山,凉风敲打玻璃,冷得有点厉害。
樱井被一阵咳嗽惊醒,发现相叶不在身边。房车也没在行驶,而是安静地停靠在路旁。
相叶靠着车门,点了烟,没有抽,圆圆的后脑勺仰起来,傻呆呆地看星星。
他还穿着白天开车那件短袖T恤。樱井打开车厢后门,放下梯子,给他丢了件外套。
“翔酱?”
相叶像是从梦中惊醒,诧异地眨眨眼。
“唔。”
樱井还是困的。他打了个哈欠,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金发,跟相叶并排,靠在车门上。
“不去睡了?”
“陪你一会儿。”樱井闷闷地揉眼。“你在想什么呢?”
“想红移紫移与多普勒效应的关系。”
“…哦,这个我在课本上读过……”
“开玩笑的开玩笑的,”相叶赶紧制止他,往别处弹弹烟灰。“——你真的不睡喔?会长不高的。”
“……。”樱井恹恹地歪头。“长得大就好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。”
相叶小声笑起来。“翔酱真可爱。”
于是可爱的翔酱按住他的后脑凑上去。相叶体贴地向下蹭了蹭,轻轻含住少年丰润的下唇,用很大人的方式默许了他的得寸进尺。
樱井受到鼓励,翻了个身,将手撑在车门上,捧住他的脸颊。
他们在冷风里接吻,山路与车都睡着,只有星星眨眼。但地球的光景要被它们瞧见,要先经过宇宙,经过十几亿年,经过数不清的公式计算,而那个时候无论相叶或樱井,都早已化为灰尘,化为分子,化为高空的一片云,消散在漆黑的夜空中。
相叶突然推开他,扭头打了个大喷嚏。
“感冒了?”
樱井撩开他的额发。脑门不热,还没有发烧。相叶没说话,吸吸鼻子,把快要烧到手指的烟蒂丢在地上碾灭,又打了个喷嚏。
“感冒了吧?有药吗?”
“好像有……”
相叶鼻音重得吓人。“要命……怎么就感冒了……”
樱井无情地打断他:“谁叫你不穿外套。”
所以这人到底怎么长到二十八。分不清南北、不认路,飙起车来不打草稿,还不认得感冒药。樱井在他的药箱翻找半天,只找到了维生素和止痛片。那被相叶认为是感冒冲剂的袋子打开,里面装满袋装的荞麦茶。
“喔喔……原来在这儿……”
相叶从他身后探出头。“我还以为弄丢了呢。这个牌子我很中意的。”
这时候还在插科打诨,樱井觉得很烦躁,扭头把那颗不安分的脑袋搂过来,狠狠咬了一口。
“回去躺着!”
“那不行啊,”相叶笑着抹了抹嘴。“我躺下谁来开车?”
“……你教我开。”
“不教。”
“那就躺下。”
“翔酱,”相叶倚着墙,笑得满是无奈。“你想想嘛——我要是待会儿真的烧起来了,那怎么办?我们就被困在这儿了。还是早点赶去下一个镇子比较好。”
“但是……但是,”樱井咬住嘴唇。“我能学会的,就一段,我每天都看着你开……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,翔酱最聪明啦……”相叶拍拍他的肩膀。“但是不行。你知道的。”
他不再说话,亲昵地蹭蹭樱井的头发,转过身,晃晃悠悠往驾驶室走去。
房车顶上装了暖黄的灯管。外面的冷风敲打着玻璃,而屋子里很暖。相叶在驾驶室做开车的准备,樱井听到他压抑的轻咳,还有大声吸鼻涕的声音。
这家伙分不清南北、不认得路,飙起车来不打草稿,也不怎么懂得照顾自己。
但他毕竟是个二十八岁的成年男人。能独自买了房车往外跑,随意捡起路边搭车的青少年,在樱井闹别扭的时候单手拎起他,强硬地塞在副驾驶座位里。
那是十六岁的樱井做不到的事情。
他以为自己是个十分成熟的少年了。他懂得认路,知道方向,认识猎户座与大熊星座,因为怀抱着不可告人的秘密,更早地学会了思考,学会了忍耐,和负责自己的人生。
他可以亲吻自己喜欢的人,蹭他,甚至在相叶配合的时候,做一些更为逾越的事情。
但他无法为相叶做更多了。
樱井背起他的时候,明明摸到了硬邦邦的骨头。他知道相叶是很轻的,可他们还是摔了下去。
他无法负担起相叶雅纪二十八岁的人生。
——那是十六岁的樱井做不到的事情。
“翔酱?”
相叶的鼻音好像又重了些。“你要继续睡吗?”
“不睡。”
樱井说。“你等我一下!”
他把床上的薄被子抱起来,运到驾驶室,替相叶盖在腿上。相叶抬着手任他动作,生着病的眼睛有点朦胧,莫名其妙地望着他。
“我陪你。”少年说。“你喝荞麦茶吗?我给你泡。”
男人黑漆漆的眼睛眨了眨,眯缝起来,挤出眼角细细的纹路。
“喝呀,”相叶说。“要热的,不要糖。”
“等我一下。”
少年的鼻尖在他眼角轻轻蹭了蹭,像只松鼠似的,猫着腰,又钻回了车里。过了一会儿,他抱着一个大保温瓶回来,塞进两个座位之间。想了想,又皱着眉头钻回去,拎了一水壶凉白开。
“烫,我给你兑。”
“嗯。”
相叶歪在玻璃上,看他笨手笨脚地倒腾两个瓶子,兑出一杯刚好入口的热茶。
“给。”
相叶没有接过,反而伸长脖子,吸溜着喝了起来。
樱井顺着他倾斜杯子,等他喝完,问:“还要吗?”
“待会儿喝,”相叶卷起袖子抹嘴:“我们先走。”
房车发出轰鸣,车灯亮起。樱井抱着水壶,蜷缩在副驾驶上,用导航仪查询最近的医院。
“往前开三公里,有一个指示灯……在那儿左拐。”
“嗯,嗯……”
“然后直着走五公里……到时候我再告诉你。不会很久的,一两个小时就能到医院了……”
“好啊,那很近嘛。”
“不算太近,”樱井说。“你困的话告诉我,我在冰箱里放了冰毛巾……”
“翔酱~”
相叶说。“别紧张啦。感冒而已,还没发烧呢……”
“……。”
“……嗯?”
“我心疼。”
樱井说。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导航仪,眼睛映出一方发亮的屏幕。
“我心疼你。”少年平静地嘟哝。“雅纪……我心疼。”
——如果我能背起你,小跑着登上海边的阶梯。
如果我能开车,换你在床上好好休息。
如果我能更成熟一些,成长得更快一些,更高一些,更强大一些……
——不论这条道路有没有尽头,都能一直与你在一起。
“翔酱,你困吗?”
“不困。”
“我有点困了……”
樱井把水壶放下:“我去给你拿毛巾……”
“诶诶诶,别别别,”相叶把他按回去,手掌凉得惊人:“我给你讲个故事提提神好了……”
“什么啊……我又不困……”
开车的病人完全不理会他:“从前有一只香蕉走在路上……”
“觉得热脱掉外套,于是把自己滑倒了。”
“不对,”相叶有点得意。“他走到十一岁的时候收到一封信,于是去英国留学,变成了魔~法~香~蕉~”
“……”
“还有一只火柴……”
樱井警惕地盯着他,没接话。
“他走在路上,觉得好热啊,挠了挠头,着了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火柴这么普通?”
相叶咯咯笑起来,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还有一个……有一个人。他在路上,不过不是用走的……他开着房车。”
这个人有点傻,没心没肺地长到二十八岁,不会看方向,不懂认路,丢三落四的,还做过把车钥匙和空调遥控器搞混的事。
不过这个人也算厉害。他是个运动员,骑公路车的。他骑得很快,无论在海边,还是在山上,都骑得飞快,像飞一样。因为快,所以拿了很多奖,也拿了很多钱。所以依然没心没肺,开开心心的。
可这个人还是傻。没心没肺,丢三落四,在一场比赛中大意了。他飞得太快啦,连刹车也无法阻止。于是他真的飞了起来,从山坡上飞起来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得高高的——
然后狠狠摔在地上。
“这也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……”
相叶说。他扯扯樱井的裤子:“翔酱,你要是困了,可以先趴在我肩膀这儿……”
少年把脸藏在手臂和水瓶间,沉默地摇了摇头。
“然后呢,然后这个人就不能骑车了。”
相叶继续说,单手开车,另一只手搁在樱井脑袋上,心不在焉地卷起少年的金发。
“然后他就想啊……不能骑车以后怎么办呢?啊,那干脆开车吧。去哪儿呢?就去北海道。北海道的牛奶好喝,鱼也好吃。”
——他想去北海道。
漫无目的的走。没有导航,没有路线。除了目标以外什么都没有,反正时间有的是,如果没能到达,那就死在路上好了。
如果真的到了,就去喝好喝的牛奶,吃好吃的鱼。晒过淡淡的太阳后,继续往北开。
继续往北,像欧美大片里的末路英雄那样。开着房车,将油门踩满,从某个高高的悬崖出发,腾空而起——
然后点一只潇洒的雪茄。
“现在想想觉得好羞耻啊。”
他说。
“我本来想,如果做了那样的事情都没有死,就回家从头来过吧。但现在已经可以从头来过了。”
相叶的手顺着少年的侧脸滑下去,带着笑意,摩挲他颤抖的嘴唇。
“因为遇到你了嘛。”
退役的相叶在东京载到一位奇怪的少年。
对方站在十字路口,背影单薄,背着一个老土的双肩背包,金色的脑袋显眼得很,却不知在看天空,还是在看指路的招牌。
相叶也抬头。左边通往琦玉,右边通往山梨。小家伙要去哪儿?
离家出走,还是要回家?
相叶将车停下来,摇下窗子。
他们在天空泛起鱼肚白之前找到了最近的医院。相叶想站起身来,才发现自己已经发起高烧,烧到腿软。樱井沉默地咬住下唇,从另一边跳下车,拉开相叶一侧的门,半扶半抱地将他架下来。
“其实我现在觉得还挺好……”
“别说话了。”
大部分医生还没有上班。值夜的护士为他们腾出了一间小屋子,相叶挂上吊瓶,软塌塌地躺在折叠床上,笑着跟樱井开玩笑:“av里经常有这种段子……”
“不许说话了,”樱井掐他的腮帮:“雅纪,拜托你乖乖睡觉好吗……”
“你困吗?”相叶看起来迷迷糊糊的,抓住他的胳膊。“你也来睡……”
“我不困,”樱井打起精神。“我帮你看着吊瓶……”
相叶抬起眼睛。刚刚挂起的吊针,里面的药水还是满的。
“护士会来换的……”
“没事,”樱井揉揉眼。“这样比较保险。”
“什么保险,我又不会突然拔针自杀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翔酱?”
“……我想多帮你一点。”
樱井说。
他长长地吸了口气。还在变声期尾巴上的嗓音有些清透,有些沙哑,故作镇定,尾音却脆弱地颤抖着。
“雅纪……我是不是太幼稚了?”
相叶松开手。
男人叹了口气,将那颗突然呜咽起来的脑袋揽在肩膀上,小心避开另一只手的针管。
金发稍微有些脱色。新长出来的发根是深棕,与毛糙的金色部分不同,蹭在脸颊上,也是柔软而光滑的触感。
“你已经帮了我这辈子最——大的一个忙。”
相叶说。
“这可是所有人都做不到的……只有你做到了。厉害吗,翔酱?”
毛糙又柔软的翔酱。沉重又倔强的翔酱。努力撑起大人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哭泣的翔酱。开始思考一些沉重的责任,而钻进了死胡同的翔酱。
随处可见的少年。
仅此一位的少年。
“不用勉强自己。”
他说。“你真的很厉害了,翔酱。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知道骑车呢,你是我见过的最最厉害的十五岁少年——”
“……十六岁。”
樱井伏在相叶的肩膀上,闷闷地抽噎一声。
“我十六了。你不要拿书里的句子糊弄我……”
“但你真的很厉害呀。”
相叶柔软地说。
樱井哽咽了一会儿。相叶慢慢地梳理他的头发,轻轻捻掉氤湿发尖的眼泪。
“……那你呢?”
少年闷声问。“你还去北海道吗?”
“不去了。”
相叶说。“等我好了,先送你回家……好不好?然后我也回家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樱井说。“……有人在等你吗?”
“有的。”
相叶露出怀念的神色。“我爸爸,妈妈,弟弟,一只叫大小姐的松鼠猴……还有几个朋友。”
“老婆呢?女朋友呢?”
“都没有。”
相叶笑了。“现在有一个年下的男朋友。”
樱井埋在自己的臂弯里,响亮地扑哧一声。
“……以后,”他顿了顿,有点害羞地说:“等我学会开车,带你去北海道。”
“呀,那好啊……”
“吃鱼肉。喝牛奶。玩雪。”
“嗯,玩雪……”
相叶说,有一下没一下地撩他的金发。
“这次只走了三分之一,”樱井说。“下次一起走完。”
“嗯嗯……”
“以后也一起。”
“以后?”
“嗯。从今以后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
男人随随便便地说,“嗯……有志向。”
樱井不满地抬起头来,却发现相叶侧着头,一手卷着他的头发,就那样睡着了。
他不相信我。樱井想。他确实也没道理相信我……毕竟相叶那么大了,他只有十六。
十二岁的年龄差。听起来很大,可以后呢——二十八与十六,四十八与三十六,七十八与六十六,一百二十八与一百一十六……。在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后,人总是会越来越相似。何况樱井在想的,本来就是一件与年龄无关的事。
相叶睡着了。眼睑下隐约映出疲倦的乌青,微微张着嘴,呼吸热且粗重。樱井从他的手臂中钻出来,把他没扎着针的那只手放回被子里,掖好角。他们马上要返程了,想到这儿,少年心中有些不舍得,又多少觉得有点怕。但相叶还在睡着。樱井看着他,又觉得心里软下来,揪着,很难过,却不那么怕了。
以后还长呢,谁能说准以后的事。
走着瞧吧。少年想。
其他的事情不好说。但北海道,我一定会带你去的。至少这件事我保证。我跟你保证,相叶雅纪。我会做给你看的。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