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绿 常磐 转载禁止

【二相】未成年 十二

*完结章

*感谢大家的每一颗小心心,我们下个坑再见❤


二宫偶尔会思考,关于现在的事情,关于过去的事情,关于自己二十余年的人生,以及出现在脑海中的一些残影。

但它们中的大部分——比如用心集齐的扭蛋,收过的情书,新年抽中的上上签,断了联系的老同学。这些数量惊人的大部分,如今早已不知丢弃在什么地方。明明都是稍稍费心就可以留住的东西,而人总是很健忘,又自私得腾不出精力注视别的什么物事。

况且生活如工厂的履带,送来的总是些必须,却不必需的东西。它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不得抛弃,为腾出空当,因而只好从落灰的旧物事里清理一些,再清理一些。

时间已经过去太久,越想要牢记一切,有些东西就越像沙子一样,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地流失了。

“最近遇到了好事?”

二宫抬起眼睛。

樱井眯起眼睛盯着他,好像盯着一封盖着蜡封的保密信。

二宫放下面碗,想了想,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,于是干脆地说:“我恋爱了,”

又补充道:“是大团圆式的结局。皆大欢喜,拍手合礼。”

樱井又看了他一会儿,慢慢搓了搓自己的下巴,笑了。

“恭喜你。”

他举杯,二宫只好举起了自己的面碗,跟他碰了碰。

“……谢谢。”

“……容我多问一句,”

肩膀溜削的男人眨眨眼。

“打算结婚吗?”

“……这个嘛……”

二宫垂下眼睛,不置可否。

结婚大概是不行的,但其他的事情,或许都有转机——现在是三月。天气转暖,万物复苏,蒸蒸日上。

二宫接了樱井专栏的活计以后,跑外勤的日子比坐椅子的时间多了许多。这直接导致了两个结果,一是他的小肚子可喜地有了消灭的迹象,而与太阳之子一般的樱井,也有了一些就事论事以外的交情。

相叶搬回了公寓,本来没带多少东西,回来时亦是很萧条。之后依旧是早上先后出门,晚上先后回家的生活,不同的是清晨告别的话语换做脸颊的亲吻,而留宿别处的告知短信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
可晚安后,他们照样回到自己的房间。二宫不晓得对方的情形,他躺在床上,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,直到无可奈何地陷入睡眠。

而在那之前,二宫并没有听到隔壁房间惯有的、绵长悠久的呼吸声。

——在别扭什么呢?

他在睡前昏沉地想。

——明明已经说了喜欢。

“你想对我说什么呢?”

他闭上眼,残余在视野内的相叶问。

那句话反而制造了距离。它是钥匙,是标准答案,拼图的最后一角,扑克塔顶端的一张红心。可由它开启的道路通向何方,二宫此刻的视野,依然无法见得。

那样的心情,叫人不知如何用语言化解。相叶弓起后背查看邮件,一手摸着纸巾,呼噜呼噜地揩鼻子。而他望着曾经是朋友的那个男人,只好又凑过去,很是黏人地贴近了对方的身体。

“喂,”二宫闷闷地说,“……雅。”

“……嗯?”

瘦削的青年顺势丢掉了手中的纸巾团,腾出手来搂住他。他又用力眨眨眼,像是缓解过度用眼带来的不适,以至于再睁开时,眸子像浸过水,整个湿漉漉的。

二宫抬起头来,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眸。

“……想接吻。”

相叶的脸腾地红了起来。不明显,可二宫就是知道。这让他觉得稍微愉快了些,于是更加放肆地收紧胳膊,撒起娇来。

“想抱着雅君,接吻。”

他说。

相叶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。他捏住二宫的脸,敷衍地亲亲他的脸颊。

——想要拥抱,接吻,做很多肢体接触的事情。

想做爱。

并不只是因为情欲。

他想大概就是这么回事。这是一个渐渐适应的过程。就像火箭升空,剥落那些金属板似的……。他丢弃了一些东西,也被一些东西丢弃。正因如此,当所有丢弃与否的选项汇成了最后的结局,才总让人觉得事实不清,证据不足,以至于……让人不可克制地懊悔。

烧肉屋的炉火滋滋作响。外面人声嘈杂,老板娘用笔记本电脑链接音响,放着世纪初的歌。

樱井看他不再说话,也就没有再问,只是体贴地拿了酱油、芥末与唐辛子粉,调成一盘味道浓郁的酱汁,推到他的温泉蛋旁边。

“我不需要催泪,”二宫哭笑不得。“得了,你拿去自己用……”

樱井吃着肉,没空说话,从鼻子里笑了一声。

客人不多,老板娘跟着录音机小声哼哼。二宫隐约听出歌词,缠绵悱恻地唱道:“不懂得爱,也不懂如何去爱……”

二宫:“……”

“嗯?怎么了?”

樱井咽下去嘴里的东西。

“……呐,你说啊。”

二宫说。

“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——既没办法弥补过去的遗憾,又不知道未来到底在哪儿。看起来一本正经,脑子里装的却都是自己的事情。……怎么有这样的人呢?”

“怎么会没有这样的人?”

樱井反问。“不如说——怎么会有不这样的人?”

“……那样的话,”

二宫干巴巴地说。“那还真是令我欣慰。”

樱井的筷子在空中划了半圈。他抿着嘴唇,稍微思考了一忽儿。

“虽然我觉得呢,恋爱当然是以结婚为目的最好……但人这种生物呢,其实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,做也只能做自己的事情而已。”

“看不到未来是当然的。顾不上过去是当然的。不安是当然的,缝隙也是当然的。”

樱井说。

“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?”

似乎发觉对话正向着过于感性的方向急驶,樱井在二宫说话前摆摆筷子,继续吃肉。

音响里女声温柔地唱:“到没有孤独的……温暖的地方去……”

樱井吸溜一声,把带着酱汁的里脊肉吸进嘴里,快速嚼了几下。

“不懂得爱……”

曲子又循环回了这一句。二宫往外瞧了一眼,打心底觉得这歌有些恼人。可他还没开口抱怨,就被樱井打断了。

“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再进攻一点,”他说。“如果你想认识……我有朋友在做珠宝生意,很清楚女孩子喜欢什么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觉得大家都需要另一个开始。”

樱井沐浴在二宫复杂而微妙的眼神中,镇定自若地说。

“只是一个开始而已。没有开始的话,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。”

——先是无所谓的东西,再是无所适从的东西。

被遗忘的东西越来越多,越来越无暇挑选。剪掉的头发,蛀牙,腹肌,理想,热情,信念和意义,真正的表情,真正的话语,莫名其妙的自尊。

喜欢的人,厌恶的人。

一样接着一样,一人接着一人,渐渐请出视野,再也摸不到影子。

好像只剩下失去,只剩握不住的手,留不住的人,以及渐行渐远的时间。

那些曾经具有重要意义的东西,确实是经由自己的判断,自己的双手,被自己丢弃到不知何处的虚空,渐渐褪色、蒙尘,逐渐消失了。

相叶今晚加班,二宫跟樱井告别后打了个电话。他开了车,因此没能喝酒。街到相叶的时候对方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,又戴了口罩,声音鼻音浓重,听起来堵了个彻底。

他的感冒似乎是定番,从过了年开始,断断续续地持续到三月,接着樱花开了,迎接他的是新一年的花粉大军。总之鼻子每年都要受上很久的罪。

二宫让他坐在副驾驶上。从驾驶座的杂物袋里掏纸抽盒,塞进他怀里。

“喔……喔。谢谢。”

瘦削的青年稍纵即逝地笑了笑。接着转过身去,背着二宫,悉悉索索地捣鼓了一会儿。再回过头,鼻头被他自己揩得红红的。

二宫觉得有点好笑,而事实上他也笑了出来。他笑相叶居然要背过身去。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,穿着四角裤在乱走,裸着身子从浴缸爬出来拿衣物,喝了啤酒后毫无顾忌的打嗝。

“干嘛背过去啊,”二宫说。“你那样子我见得多了。”

“…饶了我吧…我紧张啊……”

相叶抿起嘴唇,微弱地反驳。

理由成立。二宫想了想,把手搭在方向盘上。

这样也不错,他想。如果他们平平稳稳地跨了年,相安无事地处到现在。如果他们依然停留在那条线旁。那么未来几乎是可以预见的。像一根树干分出的两根枝桠,就算同时向着阳光,也无法抵达相同的地方。

那么相叶就要成为必然被抛弃的人了。

经由二宫自己的筛选,放弃,渐渐远去,褪色成为记忆中令人怀念的一个片段,与那段被称为“未成年”的时光一起,像软沙,从他的手心与视线中温柔地流逝,渐渐融合到年年相似的夜风中。

反过来不也是一样吗?

相叶缩着膝盖,把纸巾捻成条条,再慢慢解开。

哪怕在那次幼稚又糟糕的告白之后,二宫依然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,照样与他聊天气,聊游戏,聊海鲜拌饭和麻婆豆腐聊到热火朝天。

可现在二宫什么都不想聊。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,他一个字也不想聊。

“喂,”他开门见山地说。“你还记不记得,以前,你小时候第一次对我告白……”

相叶愣了愣,微弱地哀嚎起来。

“你怎么还在提……?!”

“你听我说啦!”

二宫拉长语调。

“你到底记不记得了?不记得就算了,难得我想说些害羞的话……”

“你……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啊?”

相叶气得苦笑。“被你拒绝得不留情面。腰都撞青了。”

“……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吗?”

街灯暖黄,铺在他的灰黑色羊绒大衣,微微带卷的头发,和紧张地撇下去的眉尾。整个显出镀了什么光环似的,暖洋洋的暗金色。

相叶眨了眨眼,好奇地盯着他,黑漆漆的眼珠安静地悬在那儿,眼神却游移不定,似乎随时都要扭过头去。

“我是那样想的,”

二宫慢悠悠地说。

“我想,这家伙,搞什么突然袭击。万一就这样答应了岂不是很逊!”

“哪里逊啦?”

相叶不满地嚷嚷。“再说你当时根本就不……不喜欢我吧?”

“谁说我不喜欢你了?”二宫吊着眼角。“你怎么就知道?”

“但是你……”

相叶歪着头,似乎浅浅地吞咽了口水。他闭上嘴,把长腿屈起来,身体前倾,自然而然显出委屈的模样。

“我当时很怕,”

二宫捻掉黏在衣角的纸碎。“你想,答应以后就是交往了,对吧?然后呢?……然后就该分手了。分手了以后……谁跟我一道回家啊。”

他侧过脸,将视线移回相叶的脸上。那张脸上写满震惊——或许只是普通的惊讶而已。但那是相叶,连告白都显得用力过猛,更遑论一个小小的表情。

“……就因为这个?”他问。“…等等,你是不是说……害怕连朋友都做不成的意思?”

“哪有时间考虑那么多。”

二宫恹恹地倚着靠背。“就是怕没人一起回家。我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……再说你那时候说的喜欢,跟现在也不一样吧?”

“当然……我们那个时候都是小孩子啊!”

相叶抿起嘴唇,摸了摸鼻子,笑了。“别再讨论这个了,怪羞耻的……”

“明明是我觉得比较羞耻,啊,我干什么要提起这个……”

相叶捂着嘴,高频率地傻笑起来。

“不过那个的话……”他想了想,话锋一转:“……大概是不一样的。每天都。”

二宫抬起眼皮,扭头注视着他。

“有好多次都想干脆放弃了。就算不喜欢其他人,也有办法在一起的……但是不行。不行啊,不甘心。”

“第二天早上醒来又会觉得……大概全世界也只有一个——这样的人。”

相叶没有看他。他低着脑袋,紧盯着自己的双手,像在不好意思,自顾自地笑了。

二宫猛地扭过头来。不知道用力过猛,还是别的什么原因。他的喉头有点发哽,就像突然被传染了重感冒似的。

他想谁说笨蛋不会感冒来着。明明笨蛋+感冒,转眼就进化出了新的笨蛋流感。它让二宫变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傻子,在相叶软和地笑着的时候,突然眼眶发涩,快要流出泪来。

他赶紧拧动了车钥匙,一边把手搭上方向盘,镇定自若地咳了两声。

“你吃晚饭了吗?”

他直视前方,用力眨了眨眼。

“嗯……”

相叶的声音软塌塌地回答:“回家吧,冰箱里有咖喱,我想快点洗澡……”

“嗯,洗澡啊……”

“还要喝啤酒。”

“少喝一点,要变成大叔了。”

“有小肚子的人立场在哪儿?”

二宫瞥了他一眼。相叶鼻头通红,笑嘻嘻地窝在座位上,看起来心情很好,嘴角都噙着欢欣。他把汽车发动了。那辆南瓜车一样的尼桑发出轻轻的轰鸣,汇入了川流不息的车流中。车上的人看了看时间,暗暗盘算着,要么趁着今天提出来吧——关于将两张单人床拼为一张大床的提案。今天大家的心情都不错,说不定会全票通过呢。

他这么想着,忍不住吸吸鼻子,又笑了起来。



END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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